张黎导演拍戏远没有陈平合作过的那些香江导演那么高效率。
换个言语，便是慢工出细活。
有时候，一场戏能磨一天。
即便演砸了也不是片场暴君的怒吼，而是循循善诱。也常和几位老戏骨一起对戏。
实话实说，这几天，陈平在张黎身边真学到不少。
不仅在演技，更在于导演的技巧。
有些东西还真不是票房简单二字就能衡量的。
……
今天，导演安排的是《大明王朝》的一场大高潮，也是一场群像戏。
嘉靖四十年，正月十五，元宵佳节。
嘉靖皇帝在西苑玉熙宫召开年度财政会议。
大明朝权宦最贵者悉数登场。
这一场戏也奠定了《大明王朝》整部剧的最核心矛盾。
说往大里说，一朝国事，九州万方，两京十三省，黎民万万之生计。
实则只是两字——搞钱。
寒冬大雪，冷风彻骨。
玉熙宫内。
早早用银炭升起火炉。
温暖如春。
陈保国饰演的嘉靖帝身着道袍坐在正中央。
左侧是以严嵩为代表五位内阁大臣，其中又分严党清流两派。
右侧是吕芳这位掌印太监带领四位秉笔太监组成的司礼监。
一帝五臣五家奴。
大明王朝的中央权力机关只在一个镜头里便呈现了出来。
陈平只默默坐在张黎导演旁边，一看这场群像戏该如何拍摄，二看这群演员是如何演绎这场勾心斗角的权臣之争。
光看这场玉熙宫财政会议的剧本，陈平就难掩期待，可算把这场戏盼来了。
倪大宏饰演的大明第一奸相严嵩，脊背佝偻，老态龙钟，御前赐座，深得恩宠。
此刻，严嵩一党，清流一派，代表皇家的司礼监，表情轻松，言语不止，一片祥和之气。
直到嘉靖帝手持玉杵轻敲玉磬。
“嗡”的一声，声音清脆悠远。
嘉靖帝家奴第一人，司礼监掌印太监——吕芳立马会意，面带和蔼，嗓音柔和道：“议事吧。”
吕芳在剧中是陈平饰演的杨金水的干爹，也是大明皇宫十万太监宫女的老祖宗。
严嵩为首的内阁但凡下发指令，都需要给司礼监递交一份该事件的文件，名曰“票拟”。
只有司礼监用朱笔批了红，代表皇帝认可了这项指令，内阁才能依票拟办事。
所以，吕芳虽然身有残缺，但权势几可滔天。
更何况嘉靖是出了名的谜语人，有些话我就不直接说，我就给你们打哑谜，让手下去想去猜，去领会圣意。
也得亏身边是吕芳严嵩徐阶这一群臣子都是一副七窍心玲珑肝，心眼子比蜂窝眼还多。
换做你我，在嘉靖朝为官为臣，怕是活不过一集。
这也是《大明王朝》的魅力所在。
若论权谋心计，鹰国的《纸牌屋》什么的，在《大明王朝》面前，只能是黯然失色。
为官之道，还得看严嵩，吕芳，徐阶三人。
吕芳替嘉靖帝道了开场白。
内阁首辅严嵩自然顺着往下说。
先是点了下去年难处，西北大旱，南方水灾，浙闽倭寇，北方蛮族……
但咱们大明朝都撑过来了。
还得是“仰赖皇上如天之德”，先抬一手嘉靖帝。
“和大家实心用事”，再点了点自己的苦劳。
“皇上宵衣旰食……”最后替嘉靖帝道一声委屈，您辛苦了。
什么叫做首辅？
这就叫做首辅，一句话，没半个字废话。
哄了嘉靖，夸了自己，囫囵间便将千疮百孔的大明困境给揭了过去。
大明困境，严嵩知道，嘉靖也知道。
但放到场面上谈，严嵩大过，你皇帝就没错？
得给我们的万圣帝君留脸。
鸾帐中的嘉靖帝一派仙风道骨，闭目凝神， 不做声响。
陈保国老师的演技牛逼就牛逼在这里，直把一个道君皇帝演活了。
他本身形象气质极为出众，出演的皇帝角色不少。
能演皇帝的威，演皇帝的诈，如今连修道的飘飘欲仙也信手拈来，而且杂糅一处，浑然天成。
可以说超乎导演张黎的预期。
整部《大明王朝》，就数嘉靖帝对演员的要求最高。
看着仙风道骨，一派庄严是一难。
在与群臣对戏时，睥睨天下，皇家威严，是二难。
无底线搜刮民脂民膏但却最好脸面，那种又当婊子又立牌坊的矛盾，是三难。
可以说，除了陈保国，哪怕是陈道名老师亦是难以驾驭。
大殿内，众人听完严嵩说完场面话。
随即进入正题。
内阁将去年的各项开支拟好了票，交给司礼监过目，司礼监批了红，去年的开支费用就尘埃落定了，再议今年的开支预算。
吕芳笑脸盈盈，“严阁老把票拟递上来吧。”
作为司礼监的掌印太监，国家大事是你们内阁该操心的，他只负责替皇上分忧。
只要皇上开心了，自己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比皇上的龙椅还稳。
作为严嵩和他儿子严世蕃，也巴不得所有账目一笔批红，毕竟去年大明国库亏空了这么多，税收不上是一方面，但他们是另一方面。
司礼监，严党两派想的是从快从便。
但有人可不答应。
清流一派执牛耳者内阁次辅，户部尚书徐阶。
缓缓说道。
“兵部的开支账单，我们签了字。吏部工部的开支账单超支太大，我们没有敢签字。”
此言一出，如平地起惊雷。
庙堂之上。
嘉靖依旧闭目养神。
吕芳笑意一僵。
而严阁老则是不动声色，悠哉自在地烤着火，仿佛压根没听到徐阶言语。
唯独一人。
严嵩之子，有小阁老之称，掌管吏部工部两部事宜的严世蕃，一下变了脸色。
徐阶，你搁这跟我玩釜底抽薪呢？
当下跳出来，厉声质问道：“昨天拟票的时候，大家可都在场。如今你们户部却签一个部，不签不一个部。到底是什么意思？”
旁边清流一派的户部侍郎高拱丝毫没顾忌小阁老的颜面，直接回呛道：“户部是大明的户部。不是我们的户部。吏部工部也是大明的吏部工部。而不是你的吏部工部。”
此言诛心。
直接把刀架在严世蕃脖子上了，定他一个专权罔上的天大罪名。
严世蕃和高拱吵得热火朝天，不可开交。
作为这次财政大会的话事人，主心骨，嘉靖皇帝却是直接起身，走到里侧出恭去了。
国家大事又如何？当朝权臣又如何？
还不如我一泡尿来的重要。
直到高拱一句。
“如若小阁老看不惯。将我和徐次辅罢官撤职便罢了。这户部我们也干不下去了。”
嘉靖眉头一皱，重重将马桶盖甩在马桶之上。
咣的一声。
惊了大殿中所有人。
吕芳脸上笑容顿收。
一旁悠哉烤火的严嵩也正了神色，收回烤火的双手，板了板身子。
嘉靖御下，可见一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