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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23、无从相劝(1 / 1)


石柱城已经平静了很多天,各宗派的修行者都离开了,周遭变得安静许多,但有些信差仍留在这里,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。

这天石柱城也下起了雨。

南方的雨很常见,石柱城则很少下雨,不过考虑到是夏季,就算正常。

几辆大车停在某间商铺前,伙计们披着雨衣,不停地往车里搬货。

这些货都用等人高的箱子装着,需要两个伙计抬着才能搬上车。

里面的东西明显很重,即使这些伙计各个身强体壮,依然抬得很不轻松。

有打着伞的过路人好奇地朝这边望上几眼,猜测里面是什么东西。

毕竟这间商铺连个招牌都没有,明显是被当作仓库一类的用处。

商铺的屋檐下,一个穿着马褂、挺着肚子的中年男人捧着热茶,看着这幅画面。

此人约莫四十多岁,气度富贵,眼神市侩,双鬓泛着星白。

正是当初在长安城,有资格参与黑衣楼最高级别议事的寇德昌。

寇德昌的出身并不显赫,但做人做事都很有分寸,深得王繇器重,以前是王繇的伴读,后来成了王繇的管家,娶了王家庶女为妻。

如今他的妻子住在谷中,他摇身变成了商人,已经踏足顶级富商的行列,不过与清河那几大家族相比,依然是差了太多太多。

即便如此,他每年依然能有个上百万两白银的利润,养着黑衣楼的很多人。

寇德昌站在屋檐下,脸上带笑,心情明显不错,不过脾气就明显不怎么好了。

偶尔看到哪个伙计出了错,就没好气地骂几声,说老子花这么多钱养了你们这些废物。

伙计们被他骂着,脸色都不怎么好看,不过想着那比寻常高五成的报酬,无人吱声。

就在这个时候,一道清冷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。

“你这脾气真是越来越差了。”

听得这话,寇德昌笑容一顿,刚想破口大骂,偏头看到来人,立刻把骂人的话憋了回去,脸上重新堆出笑容出来。

“事情太多,没日没夜的闲不下来,这人的脾气能不差吗。”

寇德昌唉声叹气道,有些幽怨地看着来人:“谢家主你也真是的,走路都没个音。”

来者一袭黑衣,腰配黑剑,脸上戴着个斗笠遮住了容颜,正是谢淮。

谢淮说道:“不是我走路没音,是你境界太低,无从察觉。”

寇德昌说道:“就我这天赋,能有现在的境界,哪还算得上低啊。”

他年过半百,看着也就四十来岁,身体极好,非常有精神。

这一切都得益于他有着四品境的修为,算不得强,但应付一般贼寇都绰绰有余。

寇德昌不是战斗人员,不需要与人动手,所以境界对他而言,更直接的体现在于,他能更好的应付寒暑,也已经很多年没有病过了。

谢淮看着他,冷冷地说道:“给你了那么多丹药,又有大兄灌顶,你本可以更强。”

寇德昌幽怨说道:“我是个商人,做的是脑力活,很累的好不好,哪有时间修行。”

谢淮示意其不必多言,望着门前几辆马车,说道:“这批货总共能多少钱?”

箱子里装的都是从黑市运出来的奇珍异宝,另有神兵利器、武学丹药无数。

当时大罗教的王闾收敛了十五辆大车,黑衣楼提前半个月就开始进行,装了足足六十车,宝贝质量上也要比大罗教更高。

这些珍宝的一部分被挑选留存,一部分被赏赐下去,剩下的被送到各地变卖。

寇德昌脸上堆起满满的笑容,比了个手势,说道:“这个数。”

谢淮心中微惊,语气不变,说道:“三千万两?”

“至少。”

寇德昌微微颔首,说道:“这还是我拿了一部分用来打通关系,不然得再多个一千万。”

三千万两,抵得过这座偏远小城五十年的税收,即便他是寇德昌,都得用十年苦累。

说着他不禁摇头,感慨道:“看来老老实实做生意还是不行,没抢来得快。”

谢淮斜了他一眼,说道:“我记得你说过,做生意最忌讳老实。”

寇德昌呵呵一笑。

谢淮微微一顿,接着说道:“我记得你还说过,像天机阁、何家、唐家这些家族,一年的产值就有超过三千万。”

寇德昌喝了口热茶,把杯子放到一边,搓了搓手掌说道:“何止。”

“也不看看他们养了多少人,就像何家,清平钱庄遍天下,单是这一环就养了十万多人,能不赚钱吗?”寇德昌感慨说道:“何家的钱庄,唐家的玉器和金铁,铁炼门的铸造,天机阁的情报,这些可比抢来得快多了。”

而他寇德昌,做的是粮产和瓷器生意,说来有趣,以他的身份,竟还搭上了北地官府的线。遗憾的是,同样是被身份限制,很多时候他都不敢张扬,更得避着长安金陵一带,生怕被最上面的人察觉,这就注定他的生意做不了太大,即便有着黑衣楼的支持。

寇德昌问道:“这最后一批货运完,您就要离开了,对吧?”

谢淮嗯了一声,之所以停留这么久,就是为了确保这些货安全运离。

去年黑衣楼折损了一百多个信差,后来在李大总管的打压下,又有许多与黑衣楼牵扯的人被抓被杀,连带着寇德昌的生意大受影响,这批钱财能帮寇德昌这些商人翻身,更关乎黑衣楼接下来数年的发展。

寇德昌搓了搓手,忽然说道:“昨晚我接到来信,那什么……”

寇德昌顿了顿说道:“三天前的晚上,姜御走了。”

谢淮淡淡地说道:“天劫下非生即死,半年多过去,也该走了。”

寇德昌说道:“他最后去了谷里。”

谢淮说道:“差不多能猜到。”

因为姜御的气息最后是在益州消失的,如果不是在谷里,还会在哪?

想到这一点,谢淮对姜御没有怜悯,乃至有些许怒气。

谁都知道姜御行事恣意,但为何要如此般毫无顾忌?

他在益州离开,这件事必然会被传开,落在朝廷耳中。

届时皇帝、星君、李大总管这些人,必然会对益州有更多关注。

他们会查姜御都去了哪,会查姜御最后停留的地方。

而那一定是很重要的地方。

谢淮在谷中住过八年,虽然久久未归,却对那里有着很深的情谊。

无论谢芸还是那些长辈,都待他极好极好,时常写书信关怀。

如果山谷的位置暴露,这些人如何自处,黑衣楼该怎么办?

姜御就不能换个地方走?

虽然不清楚具体缘由,但谢淮知道大兄是姜御的弟子,谢芸与王侯关系密切。

正因如此,姜御才更应该为身后事考虑,换个地方离别,难道不是吗?

寇德昌猜到他的心思,说道:“姜御帮忙完善了谷里的阵法,外人无从寻找。”

谢淮说道:“我担心星君。”

寇德昌也有些担心,叹了口气,说道:“星君久不出长安,应该不会前往。”

谢淮没有接话,心想谁都摸不透星君的心思,就像如今谁都摸不准星君的境界。

寇德昌的神情忽然有些怪异,犹豫再三,小声说道:“信中说,谢周也去了谷里。”

谢淮沉默片刻,说道:“意料之中。”

寇德昌小心翼翼地望着谢淮,但有笠帽相隔,他什么都看不到。

“前天下午,谢周进了祖祠,虽然没有正式认祖归宗,但却上了香。”

“然后?”谢淮说道。

“有人……”

寇德昌一咬牙,最终还是决定直说:“王老和卢老都让我问下您的看法。”

他这句话里的王老指的自然是王丘南,王丘南常被喊作影老,寇德昌却习惯称其王老。

而所谓的卢老,则是曾在长安主持大局的白发老人。

那老人本名卢峒,曾是王家幕僚,家眷一十三人,有十人都在那场大火中逝亡。

谢淮冷冷地说道:“我没有看法。”

寇德昌说道:“一点都没有么?”

谢淮静静地看着他。

寇德昌沉默了会儿,说道:“都是自家人,都是兄弟,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相处呢?”

“有什么问题,坐下来说说话,吃顿饭,不就过去了吗?”

寇德昌苦口婆心地劝道。

这也是如今几乎所有黑衣楼高层的想法。

如果谢淮和谢周中有一个差劲,那这事自然没什么好说。

当下黑衣楼正是用人之际,自然是紧着更优秀的那一个来。

问题在于,谢周惊艳绝绝,更是青山门徒,就算青山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帮忙,但能作为朋友,任谁都觉得安心。

谢淮不比谢周差什么,且自幼在黑衣楼中长大,与众人都熟。

这怎么选?

最好的答案当然是两人化干戈为玉帛,兄弟你好我好,携手共进。

谢周的想法暂时不得而知。

可谢淮,为何就不肯放下呢?

到底有什么芥蒂?

难道是因为那场大火的问题,顺爷救了谢周,没来得及救你?

那不能怪顺爷的啊,也不能怪谢周的啊,左右都是孩子,当时总得紧着一个先救。

而且王老和顺爷他们不是都说了吗,这些疤痕,等你突破领域境的时候,会消掉绝大部分,随着境界愈发精深,就算无法登仙,也有完全抹除的可能性。

就算心中有怨有恨,这么些年,也该放下了,况且谢淮给众人的印象,一向都不是不讲道理或者计较太多的人。

寇德昌是这样想的。

他差点就这样说出来。

但他没有。

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。

因为他忽然觉得很冷,那黑色的笠帽恍惚间仿佛变成了深渊,吞噬着他的灵魂。

巨大的恐惧感侵略了他的脑海。

几乎在一瞬间,寇德昌身上的薄衫就被冷汗打湿。

转瞬即逝。

雨依然在下,淅淅沥沥。

伙计们依然在搬东西,俩人一组,满头大汗,抬得热火朝天。

“我走了。”谢淮对他说道:“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。”

寇德昌看着他离开的背影,没来得及说话,心想这不是我想说的啊,都是影老和卢老他们让我问的,我冤死了啊。

他有些虚脱,大口喘了几口气,疏散心底的惊惧感,却仍是一阵后怕。

有那么一刻,他觉得自己就要死了。

他也觉得如果自己再这么不长记性,一连再的在这件事上瞎掺和,他或许真要死了。

所以,到底是为什么呢?

寇德昌愈发想不明白。

唯一确定就是,这件事爱谁管谁管,他赚他的钱,总之是不伺候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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